驻扎的营帐外架了好几头烤全鹿,远远便能闻到浓郁的油脂香。
正值膳点,连小席面也置好了,放眼望去,比往年的皇宫家宴还热闹几分。
用膳的席位是按尊卑一一落座的,齐婉凝也只是在中间偏后的席位落座。按规矩来说,宋稚绾是县主,应当比郡主坐得还要靠后些。
可却无人敢把她的席位排到后头去。
只按照惯例,一同摆在太子殿下的席位旁。
两人的位置靠得近,宋稚绾一坐下便伸手从底下扯了扯萧琰的衣摆,她还未说话,萧琰便垂头凑近。
似乎知道了她要说什么,语气安抚道:“孤已经吩咐宫人先传膳了,今今先喝几口奶茶垫垫肚子。”
说着,萧琰还顺手端起桌上的那碗奶茶。
正想直接喂到她的嘴边,可又忽然反应过来,这不是在他的东宫里,此举不大合规矩。
宋稚绾刚张开口,却看见碗从自己的嘴边往下移了几寸。
可她还无知无觉的,一副坐等投喂的模样:“太子哥哥,要喝。”
萧琰往身后使了个眼色,紫云机灵,立马反应过来,上前接过了那碗热奶茶,蹲在宋稚绾身旁轻声道:“小主子,奴婢来吧。”
宋稚绾紧着皱了下眉头,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。没顺着让紫云伺候,而是自己伸手接过了碗。
往年只要是宫宴也是这般,太子哥哥最多只能替她夹菜,不能喂她,也不能替她擦嘴,更不能与她坐在同一席。
当真是无趣极了。
宋稚绾无声轻叹,捧着碗低头抿了一小口奶茶,再抬头时,正好瞧见了萧右青在斜对面向她逗趣儿地眨了眨眼,宋稚绾轻点头回应了一下。
视线再往前移一些,就是肃王和肃王妃的席位。
宋稚绾又连眨了两下眼,似乎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事。
肃王正夹着块糕点,举到肃王妃的嘴边,而肃王妃丝帕掩面,眉目含羞,顺着低头轻咬了一口。
宋稚绾瞧着,那糕点应当是好吃的,不然肃王妃怎会笑得如此开心。
肃王人如其名,长得一张严肃紧绷的木脸,像是对上谁都没有半分笑意的,宋稚绾第一回见肃王的时候,可怵他了。可偏偏在肃王妃身边,就变成了一个温情柔意的好丈夫。
宋稚绾常听萧淑华说京城里的大小趣事。听说肃王府里的一切事由,也全都是肃王妃说了算。
肃王,可是出了名的好丈夫,会疼人。
她对男女之事还知解尚浅,只觉得嫁夫生子好似是世间每个女子都要经历的一遭。像是她,到了年龄也是要谈婚论嫁的。
夫妻琴瑟和鸣,举案齐眉,便可长厢厮守一生。
可这琴瑟和鸣,举案齐眉,却也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。譬如肃王夫妇,整个京城里也数不出几对这般恩爱的夫妻。
宋稚绾好似突然想通了今日淑华对她说的那番话。既是要相守一生,与其让她和一个没有情意的陌生男子去相敬如宾,倒不如留在太子哥哥身边。
这世上,除了爹爹,应当没有哪个男子再会像太子哥哥这般疼她了。
太子哥哥是她的至亲之人啊。
眼底的最后一片雾霾逐渐变得清明透亮,宋稚绾将投在肃王夫妇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,转而投到了萧琰身上。
她冷不丁地转头,就这么直愣愣地和萧琰对视上了。
萧琰也不知她瞧什么瞧得这么入迷,顺着琢磨了好一会,才发觉她好似是在看肃王妃的方向,只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正想着,萧琰就这么对上了她忽地发亮的双眸。像是初春湖面的冰层破裂,缓缓涌出流动的潋滟春水。
萧琰微怔了一下,紧接着柔声问道:“怎么了?”
宋稚绾摇摇头,却是从桌子下伸出手指,轻轻勾住了萧琰的尾指,随后低下头,似不满,又似在撒娇。
嘟着嘴嗔道:“饿了。”
那根尾指没有挪开,反倒是被萧琰勾紧了些。他立马转头望向身后侍从:“再去催催。”
也不知道是不是萧琰催得紧,没一会儿,一盘烤鹿排和烤鹿腿便端到了宋稚绾面前。
鹿肉都是现烤的,还滋滋冒着油和热气。平常在宫里的吃食也美味精致,可这般大口吃肉、大口喝酒的豪迈吃法,她也只有从前在北疆的时候在军营里吃过。
萧琰只听见她深吸了一口气,随后尾指上的那道余温便散开了。
眼瞧着那抹雪白之色就要往腾腾热气的烤鹿排上下手,紫云紫月在身后看得心惊,刚想上前制止。
不料另一人反应更快。
纤细的玉腕被那只布茧的大掌握住,没有使几成力,却也无法再动弹半分。
“若是烫伤了,可别到孤面前哭。”萧琰看得眉心直跳,哪里还顾得上旁人的目光,直接出手将那双小爪子摁了回去。
他无奈:“切成小块散散热气再吃,这鹿烤熟了又不会跑。”
听着耳边的絮絮叨,宋稚绾心里的馋虫倒是跑得飞快,那双被摁下的小手还在蠢蠢欲动:“我幼时也吃过的,就是要这般趁热吃才好吃。”
“那也不准出手。”忽视她眼巴巴的双眸,萧琰直接严令制止了。
一个凶巴巴地盯着,一个蔫巴巴地望着。
座上的萧漠承瞧得有趣,笑得连眸子都眯起来了,活像只成精的老狐狸。
说起来,惠贵妃那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……
先帝的教导严厉,而且膝下子嗣众多,萧漠承幼时几乎是没有感受过什么父爱的。所以在对上萧琰这个儿子,也不懂得该如何去关爱。
则君在天有灵,许是知道他把儿子养成这样,常托梦骂他。只是每每梦醒,心中的孤凉和愧疚生得更盛了。
不过后来有了宋丫头,则君便再没托过梦了。
萧漠承如今越发觉得,自己这儿子是越来越有人样了,说起来,这还是宋丫头的功劳。
于是萧漠承高兴得大手一挥,直接让苏公公给宋稚绾送去了一壶新酿的橙酒。
宋稚绾颇为受宠若惊,好奇又疑惑地看着那壶橙酒发愣。陛下近来好像常赏赐她,往日里并不这样呀。
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不过这橙酒闻着香甜,宋稚绾没尝过酒味,倒是真想试一试。
她刚拎起酒壶,壶嘴对着酒杯,还未倒上,壶身又被一股力道压回了原位,和方才制止她伸手拿烤鹿排时一模一样。
宋稚绾皱着眉十分的不满:“太子哥哥!”
萧琰置若罔闻,眉宇间多了几分严厉:“你的身子不宜饮酒,且这酒度数不小,若是嘴馋,回去可让小厨房做些酒酿圆子来吃,如何?”
虽是一贯严厉的口吻,但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哄人的滋味。
但落在旁人眼里,只好像觉得宋稚绾是寄人篱下,连喝口酒都要先挨一番训。